10月27日9點多,西南大學徐松巖教授在微博上爆料,自己上課被一名學生信息員旁聽和“舉報”了。
“昨晚給本科生上課,第三節課下課后,有自稱是‘信息員’的同學,未經本人允許偷聽了課程,并通知我準備匯報。”
目前,這條微博已經消失不見,有關事情的原委也沒有更多消息。
在之前的文章中,我們討論過普通教師講課被學生舉報的應對方法,具體可以參見,“”;“”。
不過,之前討論的只是,聽講學生中偶然性的、沖動化的舉報,遠遠不同于學生信息員這種經常性的、職業化的舉報。
在本篇文章中,我們首先談談高校中的學生信息員是怎么回事,其次猜測一下徐教授可能遭遇到了什么,最后提醒高校教師如何應對這類事件,盡量避免在職業生涯中遭遇如此劫難。
01
高校學生信息員是什么物種?
在之前的時代,學生信息員是公開的、常設的崗位,甚至由學習委員兼任,主要負責搜集各種信息,包括教學運行情況、班級班風學風、學生日常生活、學生思想動態等。
這些信息每周或每兩周匯總上交,讓學院和學校有關部門可以更直接了解到一手的實際情況,用以評估施行的各種文件政策,掌握教師教學和學生學習的動態,及時干預學生中出現的各種思想波動,特別是被詐騙、被失戀和抑郁自殺傾向等。
通過學生信息員的半秘密潛伏和積極工作,至少實現了各種信息的及時上傳,使學院和學校有關部門不致于兩眼一抹黑,出了事還不知道根源在哪。
畢竟一對一的師生談心不僅耗時耗力,還了解不到學生的真實情況,而設置學生信息員則可以事半功倍,因為他們與其他學生是24小時待在一起。
一般來說,學生信息員是歸學院和學工口雙重管理,旁涉到教務處、保衛處和宣傳部等職能部門。
如果需要搜集更為隱秘的信息,特別是學生思想動態,則可以直接隸屬于學工口。這類信息員的名單可能連學院領導都不知道,更別說普通教師了。
隨著自媒體時代的到來,每個學生一部手機,隨時隨地可以發朋友圈、發微博、發QQ說說、發知乎、發公眾號,學校里的任何小事一旦被爆出去,都可能沖上熱搜一兩個小時,搞得天下皆知。
在這個時候,學校有關部門顯然試圖實時掌握這些思想動態,包括學生在自媒體上發布的各種信息,以便及時處置,內部消化,以免外溢到社會上形成輿情壓力,或傳達到更高級別部門形成政治壓力。
否則,前者可以讓學校領導丟面子,后者可以讓學校領導丟帽子,都不可不慎。
新技術的普及改變了學生信息員的工作性質,從輔助的信息收集變成了初步的思想審查,特別是對教師講課和學生生活的思想審查,將被認為是可能的不穩定因素統統上報,以供學校有關部門及時甄別、調查和干預處理。
到了這個時候,學生信息員就變成了一個教師和學生都鄙夷且避之而不及的貶義詞。這個崗位也從之前公開的、常設的崗位,變成了隱秘的、諱莫如深的崗位。
02
徐松巖教授可能遭遇了什么?
據官網介紹,徐松巖教授是南開大學歷史學博士,現任西南大學古典文明研究所所長、歷史文化學院教授、古典學博士生導師、世界史一級學科碩士學位點負責人和《古典學評論》主編。
他的主要研究領域包括西方古典文明、外國史學理論和史學史,譯注有古希臘三大史學名著:希羅多德《歷史》、修昔底德《伯羅奔尼撒戰爭史》和色諾芬《希臘史》等。
按理說,徐教授的研究領域純屬古代外國歷史,甚至是2500年以前的、早已滅亡兩千多年的域外舊事,跟當前的什么什么都掛不上鉤,也很難想象會觸碰到現在的什么紅線。
仔細讀讀微博中的簡短描述,就可以看出,徐教授對這個信息員的行為非常憤慨,以至于一定要把他或她在微博上匿名示眾。
“昨晚給本科生上課,第三節課下課后,有自稱是‘信息員’的同學,未經本人允許偷聽了課程,并通知我準備匯報。”
徐教授憤慨的是,這個信息員未經允許來“偷聽了課程”,下課后發來信息,不僅敢于自報家門,還“通知我準備匯報”。
其實,在這簡短的信息背后,有三個值得注意的要點。
第一,既然是“偷聽”課程,就說明,這個信息員不是這門課的選課學生,而是奉命特意跑來旁聽的,還可能一口氣旁聽了三節課。
至于為何奉命旁聽,又奉誰的命令,徐教授不知道,吃瓜群眾也不知道,這才是最可怕的。你已經被上面盯上了,自己卻蒙在鼓里,還三節課講得不亦樂乎。
第二,“通知我準備匯報”,這句話語焉不詳,或者這個信息員自己也沒說清楚。
徐教授要準備匯報,但什么時候、在哪里、向誰匯報,匯報什么,他自己不知道,或者需要聽候進一步通知。
這就如同,莫名其妙被帶進了一間屋,對方要你老實交代,但對方是誰,為什么交代,交代什么,沒干過如何交代,交代和不交代有什么結果,你都不知道,純屬被動地等著被宣判自己完全未知的判決。
第三,這個信息員自報家門,直接告訴徐教授,“我是信息員”,向你通報如下。
一般人聽了,自然會很生氣,仿佛有人“手把文書口稱敕”,居高臨下地對自己頤指氣使一番。
但其實很有可能,這個信息員是起了好心,想私下提前提醒一下徐教授,“你講課被人(或學生)舉報了,我被派來旁聽,沒發現什么問題,但后續可能還需要你向有關部門匯報一下,做個澄清。”
否則,你想想,既然是被奉命派來“偷聽”課程,那么按照工作紀律,也按照自我保護的常理,這個信息員應該直接向發令的人匯報聽課情況,即使不是在第二天匯報,也要在下課之后花點時間形成文字材料再匯報,而不能聽完三節課之后就馬上自行告知徐教授,“你被非法旁聽了。”
這是因為,無論這個學生信息員以什么電子媒介發來這個“通知”,他的聯系方式都會被截屏,而只要發到網上,他的個人信息很快就會被挖個底朝天,最后不僅直接社死,也會被其他同學所一致排斥。
如果他不是涉世未深,那么就是他的一時好心未被理解。但即使好心,也算是涉世未深,不知其中的利害。
從這種分析來判斷,徐教授的課可能被某個匿名學生舉報過,而有關部門為了調查真相,就派這個學生信息員來旁聽,看是否真有問題;而這位同學可能覺得沒有什么問題,所以才來善意地提醒一下徐教授。
但事情真相究竟如何,我們外行人肯定不得而知,西南大學也可能對此大事化了,最后不了了之。
對于徐教授來說,這反而是一件好事,之后再也沒人敢來“偷聽”自己的課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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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3
教師如何防范被學生信息員舉報?
從收集信息的一手性、真實性和及時性來看,學生信息員制度并非全無是處,的確可以為學院和學校有關部門提供用以決策的輔助信息。
然而,安插學生信息員來監督教師的教學質量和思想傾向就問題多多了。
因為,前者是質量不高,后者是惡化師生關系。
如果教師上課劃水,比如聊天、放片、枯燥地念PPT,的確算是教學質量不高,但可以通過同事聽課、領導聽課和督導隨機聽課來監督提高。
不過,對于劃水的教師,學生們通常也只是內部抱怨或向班主任抱怨,極少出現直接向學院或教務部門投訴舉報的情況。
即使有學生信息員秘密舉報教學質量,其實也無法直接把這一結果從學院或教務部門傳導到任課老師。這樣的傳導只能由學生期末評教來體現,很難由秘密舉報來體現。
學院和教務部門總不能召見當事教師,向他通報有學生投訴舉報其教學質量吧!
因為既然是投訴舉報,那么就必須先派人進行聽課調查,之后還要允許教師申訴答辯,而整個流程走下來,領導們都累死、煩死不說,還深刻得罪了這位教師,后續會鬧出什么幺蛾子還說不定呢!
正因為如此,課堂上的學生信息員就容易被用于監督教師講課時的思想傾向,是否有碰觸各種紅線。
這種監督既有好處,也有壞處。
好處是,時刻提醒教師講課有紀律,不要直接碰觸各種明確的紅線,不要嘗試逗留在紅線邊緣,也不要給別人誤解、聯想或斷章取義的可能。
這其實是對教師的變相保護,否則真出了事,無論是應該的,還是被冤枉的,都是教師一個人承擔后果,而學校直接將其開除就可以撇清所有責任。
壞處是,這會明顯影響教學質量,教師在講課時會畏手畏腳,生怕被誤解、被聯想或被斷章取義。于是,能不講就不講,能少講就不多講,能講模糊就不講清楚,先明哲保身再說,管你們是否聽明白了沒有,甚至還可以讓你們聽了卻理解不了。
其次,教師不知道哪個學生是信息員,就會把所有人當作信息員。寧可錯殺一千,不要信任一個。
有的教師甚至在第一堂課就嚇唬說,“我知道你們中間哪一個是信息員,希望這位同學能夠把精力用在學習上,同時也堅守做人的良知。”你別說,這一招有時還真管用。
鼓勵舉報教師講課中的思想傾向之所以可怕,是因為青年學生涉世未深,對理論和實踐、歷史和現實了解不多,從高中剛升到大學,還停留在極其有限的、以灌輸為主的課本知識上,根本不足以判斷教師講課的方向和用心。
成長,特別是思想上的成長,就是不斷打破個體之前在知識和視野上的局限,去接觸新思想,在不斷的痛苦掙扎中去學會分辨、判斷、論證和說服,而不是固守在某些簡單的、單薄的、未經理解或辯駁的教條上。
第三,一旦學生信息員進行舉報,那么就會是秘密舉報,當事老師并不知道自己被舉報了,于是既沒有申辯的機會,也沒有申訴的機會。
但好處是,學校有關部門還會對秘密舉報進行一些查證,于是就有了這位學生信息員被派來“偷聽”徐教授的課。對于查證反饋的信息,學校還會進行評估,看看是否需要與徐教授當面談談心,這就是其中所說的“準備匯報”的意思。
有“匯報”的機會總好于沒有,因為你至少還可以去申辯,而只要不是已經在網上鬧成了熱搜,學校一般也希望能夠內部解決,大事化小小事化了,最后不留痕跡。
雖然你不知道哪些話可能碰觸哪條紅線,或者被怎樣聯想和斷章取義,但在課堂上,你完全可以照著教科書來講,少談個人感悟,多談經典解釋,少用“我認為”,多用“有人認為”,總會免掉很多麻煩,即使被錄音,也可以用“他人意見”作為擋箭牌。
具體指南可以參見之前的兩篇文章,“”;“”。
相比于學生信息員,教師畢竟在學識、閱歷和經驗教訓上更豐富。只要把握好言辭上的技巧,你完全可以避開這職業生涯中的九九八十一難。
文章來源:教師打怪指南